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:世界说(ID:globusnews),作者:Le,题图来自:《三体》
两年前,Juressa的儿子在和大人一起爬树时说:“我觉得树木应该是世界的主宰,因为在我们出生之前,它们在这儿,我们离开时,它们还会在这儿。”儿子的言语“天真又美好”,让Juressa惊讶不已,同时也感慨自己失去了这样的对世界的观察。
Juressa在新西兰致力于减少塑料的使用,她人生中关于自然的第一课,来自她的父母——父亲热爱自然,并教会她享受在自然环境中的体验;母亲身体力行,时常注意自己的行为对自然的影响。
(资料图)
七百多年前,Juressa的毛利人祖先从波利尼西亚的岛屿驾着独木舟,靠着星星和洋流的指示,穿越太平洋,到达了新西兰,成为这片土地最初的居民。他们带来波利尼西亚的蔬菜,开垦土地,用亚麻编织捕鱼网,用骨头和石头雕刻鱼钩,用圈套猎捕鸟类。
当大部分现代人坐在餐桌前等待精美烹制的食物被奉上,毛利人的后代在通过各种方式记录着祖先与荒芜世界的初次相逢。这样跨越世代的传承,不仅在新西兰,还在亚马孙雨林、格陵兰、印尼的岛屿.....从某种程度上说,世界各地的原住民在替人类守护我们的祖先最初的记忆。
这样的记忆在现代不是完全陌生——它存在于每一次人们想前往自然的冲动中。但对毛利人来说,环境的变化让守护这份记忆越来越艰难。
鱼的“出走”
不管是毛利人还是他们的波利尼西亚祖先,都是靠海吃海的岛民,海洋和水在他们的世界观中极其重要。一些毛利传统认为,海底是一切生命的源头,岛屿是被拉出海面的鱼,而人类经历了从鱼到两栖动物,再到具有人形的过程。
他们相信水是一种能量,拥有各种脾性——它可以是平静的、慷慨的,也可以是危险的、具破坏性的。毛利人给这股能量取了一个名字,“Tangaroa”,意思是“海洋之神”,它是海洋、湖泊、水道以及其中所有生命的神和守护者。
2018年的新西兰北岛豪拉基湾 / Greenpeace
今年1月,新西兰南岛海域的水温一度比正常高出6摄氏度。科学家发现,不仅海洋表面水温升高,水下100米处的气温也受到海洋热浪的影响,这意味着深水的物种面临着气候变化带来的生存挑战。水温的变化导致海带死亡和海绵白化,一些鱼类开始迁移到更加适合生存的海域,在气候温和的北边群岛,潜水者发现了原属于热带的扳机鲀(triggerfish)。
大部分鱼类是变温动物,不能调节自身体温,对环境温度变化非常敏感。随着水温上升,它们会面临如氧气含量降低、患病概率增加,以及繁殖时间和迁徙模式改变等挑战。因此,迁移是这些鱼求生的一步,但对以渔业为重要经济基础的毛利人来说,这是个不小的问题。在新西兰,毛利人部落拥有三分之一的商业捕鱼配额,但配额固定在特定海域,如果鱼类迁出了这片海域,部落就失去了捕获这些鱼类的权限。
海洋物种的移动对毛利部落产生的影响不尽相同。海洋热浪的研究者Tony Craig说,如果由于海水升温,鲷鱼往南迁移,那么靠北拥有鲷鱼配额的部落就会损失,而靠南的部落就会得益。这在部落之间形成潜在的矛盾,好在部落在与政府一起着手讨论如何调整配额,以使得整个制度更加公平。
不过,毛利人面临的不仅是收入上的潜在不稳定性。除了商业捕鱼,毛利人的渔获权还包括习俗捕鱼(customary fishery),当地法律允许他们在特定的区域建立保护区,保护以文化、宗教等非商业目的的传统捕鱼区域。特定鱼类的迁移让这些活动受到了挑战,一些部落有着关于这些鱼类世代相传的故事,它们的形象也出现在部落的聚会场所(marae)。这些聚会场所也称毛利会堂,常常作为聚会、庆祝、葬礼、教育工坊和其他重要部落活动的场地,也被视为是毛利人文化和身份认同的核心。
当一条河流成为“人”,然后呢?
在毛利语中,“Ko ahau te awa, ko te awako ahau”这句话的意思是 “我就是河流,河流就是我。”它精准地阐释了毛利人眼中人与自然的关系——如果一条河流受到污染,那么与之相关的人也出现了问题,反之亦然。
2017年,新西兰第三长河——旺阿努伊河(Whanganui)获得了法人地位,成为世界上第一条被视作合法生命体的河流,而当地人为此努力了160多年。
获得法人地位的旺阿努伊河 / Wikipedia
在毛利文化中,人们从祖先那里继承了土地,保护这片土地就成为了他们的职责。在近900年的漫长时光里,旺阿努伊部落的人们依赖河流觅食,泛舟行于河中,在河两岸修建村庄,河流不仅提供着滋养,更是成为部落的精神和力量的源泉。
森林、海洋、河流、动物无法为自己发声,但旺阿努伊河成为了法律承认的生命体,意味着它拥有了和人一样的法定权利,当它被破坏、被过度开发时,它的法人代表能够全权代表河流的利益,拿起法律的武器。
当环境拥有同人一样的法律权利,人类还能像从前一样肆意破坏、污染、攫取资源吗?新南威尔士大学法律系高级讲师 Marc De Leeuw认为,为自然赋予权利,意味着一种根本的转变——从以人为中心,转变到以自然为中心,人不再“占有”自然,自然与环境的组成也不再被视为“物品”。
这样的底层逻辑的变化承袭了毛利人长久以来的自然观。旺阿努伊部落首席談判员Gerrard Albert说,毛利人相信人类并非世界的主宰,而是宇宙的一部分,人类、大山、海洋与河流一律平等,将河流视为生命,要从河流自身的角度来思考它的未来。
然而,旺阿努伊河有了法人代表,远不能抵抗来自更大范围的气候变化的影响。气候变化导致旺阿努伊河周边地区的降雨规律发生变化,暴风雨的频率大大增加。3月初,洪水突破旺阿努伊河的防洪堤,漫至周围的农场。暴雨、洪水、河岸侵蚀、山体滑坡不仅给河岸居民的生活造成影响,还威胁着河流旁具有重要文化意义的地址,如毛利会堂和墓地。
今年初,绿色和平呼吁将新西兰北岛近来频发的暴雨和洪水定名为气候灾难。绿色和平组织发言人Amanda Larsson表示,“在奥克兰和北岛,我们的朋友、家人、邻居遭受前所未有的降雨和洪水来袭,这深刻地警醒我们,气候变化正在我们身上发生。我们要作为社区团结起来度过这场灾难,要求政客采取更多的气候行动。”
在世界范围内,已经有科学家试图与当地原住民合作提出应对气候变化的方案。
新西兰梅西大学的教授Huhana Smith认为,当前关于气候变化的叙事,并未真正去理解受影响最大的毛利人社区。毛利人的传统知识(mātauranga)经历了数代的传承和累加,又与当代的知识结合,能够让人们更好地理解当地当前和过去的情况。
惠灵顿维多利亚大学的讲师Pauline Harris和她的团队深入毛利人部落,去了解在气候变化的背景下,动植物近年的活动如何发生着变化。还有科学家向毛利人学习环境中的种种迹象,来做出长短期的天气预测。
去年,新西兰政府推出了国家气候适应计划,帮助本国人适应气候变化的影响,以及更好地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变化。计划肯定了毛利人作为其土地的守护者和社区的领袖,在应对气候变化中的重要角色,也肯定了毛利人的传统知识将帮助人们更好地作出决策,称要建立毛利人气候平台,使他们参与到政策设计中。
别了?地球的“恒纪元”
小说《三体》描绘了这样一个三体世界——昼夜、季节的变化缺少规律,在相对稳定的“恒纪元”,文明存在和发展,在变化剧烈的“乱纪元”,文明覆灭。
在过去的一万年里,地球的环境出奇地稳定,全球气温的波动仅在正负1摄氏度之间,海平面得以稳定,季节和天气变得有规律。地质学家称这段时间为“全新世”。稳定使得文明的发展成为可能,瑞典科学家Johan Rockström称这种稳定性是“建立现代世界的基础”。
由于人类活动导致升温,今天和未来的人将体验到更热也更不可测的世界 / IPCC报告
然而,我们极有可能已经告别了地球的“恒纪元”——人类的活动,硬生生将地球拽出了稳定的“全新世”,进入了“人类世”。
高温、干旱、洪水、白化的珊瑚、融化的冰川......这些发生在别处的新闻事件也许听起来过于遥远,直到它们真正降临人们的生活,变成现实。
3月20日,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(IPCC)发布了第六次评估报告综合报告《气候变化2023》。报告的作者之一Aditi Mukherji指出,全球几乎一半的人生活在极易受气候变化影响的地区,过去十年内,在极度脆弱的地区,洪水、干旱和风暴造成的死亡人数是其他地区的15倍。
你我也许属于当下幸运的另一半,但距离我们脚下的土地变得“极度脆弱”,还有多久呢?
美国气候科学家Piers Sellers曾作为宇航员三次前往国际空间站,在纪录片《洪水泛滥之前》中,他这样描述在太空中看到的地球:
Piers Sellers与Leonardo DiCaprio / 《洪水泛滥之前》
(我)看到夜幕下的城市,数百万的人忙于生计,到了白天这边,看到自然系统,比如飓风,就像出现在海洋上方的巨轮,看到亚马孙河就在我的脚下流动,整整五分钟,河岸两边的森林太美了,就像绿色的地毯,一直延伸至海洋,阳光照射下来,整座亚马孙森林在晨光中苏醒,做着它每天都在做的事——吸气和吐气......在这之后,我更爱这颗星球了,以前住在上面没这样想过,我也更爱地球上的人们......我希望这一切都好。
当Piers对主持人Leonardo DiCaprio说出这些话时,他已经被诊断出胰腺癌四期,在这之后不久与世长辞。在生命的最后一程,Piers希望以自己有限的时间做真正重要的事,他尽力通过发声让人们理解这颗星球的脆弱和气候变化的事实。
Piers认为人类还有机会,如果我们现在能停止使用化石燃料,地球的生态系统还有可能恢复。“我对人类有信心。我相信当人们不再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或不确定,以现实的视角看待当前的威胁,当他们知道最好的解决办法,他们会行动,看起来不可能的事也会变得可能。”
August Rick对本文亦有贡献。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:世界说(ID:globusnews),作者:L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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