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金币灰黄] 所讲述的故事,几乎是人类几千年来的通病,发生在全世界的各个角落。
它所讽刺的现象,毫无疑问仍然根深蒂固地盘踞在许多人的思想中。
贫穷家庭里的无能父亲和五个一事无成的子女的矛盾,不只是折射了 “穷” 导致的生活崩塌,更是剖析了一个脆弱的家庭里,坚硬无比的 性别不平等、父权神话 的瓦解。
(资料图片)
家族的形式
伊朗、印度的电影往往给人一种错觉,让人以为它们所揭露或讽刺的社会问题,很大程度上是源自该国宗教、传统中的陋习。
但是,陋习很多时候只是问题发生的形式,造成它们出现的原因,实际上全球别无二致。
作为伊朗电影,[金币灰黄]已经将可能引起观众理解错觉的因素降至最低:
没有强调宗教文化、没有呈现政治冲突、没有刻画独特传统 (除了家族族长制度) 。
它和[关于伊丽][一次别离][推销员]等经典伊朗电影一样,讲述的是人的困境,而不只是伊朗人的困境。
[金币灰黄]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庞大家族里的贫穷家庭里。
很多时候,观众可能会被影片的表象所迷惑,落入传统的男性意识的窠臼:
同情贪慕虚荣的父亲和一事无成的四兄弟,把他们视为社会发展的弃儿、经济困难的受害者。
女儿莱拉和母亲,形象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,都是角落里的可怜人,比不上男人们的豁达与团结。
四兄弟与父亲再怎么不和,他们都是利益和情感的共同体。
他们最终背叛了莱拉,放弃创业,以便守住他们仅剩的一点家业——父亲的房子。
这栋房子按照传统,莱拉不会有份继承。
作为儿子,四兄弟得到过父亲的爱,尽管这份爱不是那么无私:
父亲情愿把四十金币送出去,以换取族长的荣誉,也不愿帮助陷入经济困难的子女。
作为男人,四兄弟更理解父亲的虚荣,始终没有决心像莱拉那样决绝地站到他的对立面。
四兄弟中,阿里尔扎最孝顺、最老实,对父亲百依百顺,但因经济危机,他工作的工厂倒闭。
当其他工人为索求赔偿而站出来时,他选择息事宁人,卷起衣物就坐上大巴,逃离是非中心。
莱拉把他视为家中唯一有头脑的人,恳求他一起帮助其他兄弟摆脱贫困,但他并没有创业的雄心,也不想干预其他人的生活。
表面上,莱拉强势得像个男人,近乎偏执地用感情操控、逼迫四兄弟实现致富计划。
温和的阿里尔扎更像女人,逆来顺受,感情用事。但是,如果我们稍加留心,就会发现这种固化的性别认知没有任何意义。
莱拉始终是处境尴尬的女人,活在男人的阴影里,而阿里尔扎 (包括他的三个兄弟) 则终究是我行我素的男人。
正如波伏娃所言: “女人不是天生的,而是后天形成的”。
我们很容易看到莱拉与四兄弟的不同处境,尽管他们身处同一个环境。
当父亲终于如愿以偿当上族长,与四个儿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纵情舞蹈时,当四兄弟发现他们可能因为创业而失去父亲的房子时,当他们去谈第一笔生意时;当他们谈论对父亲的爱时,莱拉都被排除在外,或是无法融入。
在看似合理的日常生活中,莱拉自然而然地被孤立:
父亲不爱她,母亲把儿子们的不幸归咎于她,四兄弟坐享父母的优待,从未考虑过她的感受。
这种孤立常常以隐秘的方式存在,躲在传统观念的遮羞布下,当事人甚至都不会察觉,更不会有愧疚之心。
父母兄弟都认为女儿/女人就该如何生活,并以此教育、对待她,忽略她作为人的需求和权利。
女性的种种规范不是让她们成为更好的自己,而是成为男性社会更好的从属者。
角落的女人
贫穷或许会被用来解释莱拉一家鸡飞狗跳般生活的根源,但莱拉的处境并不是贫穷导致的,而是因为她是女人。
她有工作,能独立养活自己,还为失业的大哥谋得一份差事,可她却是家中唯一迫切想要摆脱贫困的人。
因为在这个家里,她才真正一无所有:
没有房、没有车、没有自己的家庭、没有爱她的父母。不仅如此,她还被要求善待自己的父母兄弟,受到家庭的拖累最深。
同为女性,莱拉的母亲总是处在失语的角落,迎合丈夫、关心儿子、咒骂女儿。
她从骨子里接受了“传统女性”的命运,将男性意识内化为自我意识,因此对试图走出这种命运的女儿恨之入骨。
在母亲眼里,女儿就不应该出生,正是她的存在和打破传统的行为,破坏了家庭的和谐。
丈夫和社会的重男轻女的思想,传到做了妻子和母亲的女人脑中,滋生出对女性的恨。
顺着莱拉的视角,我们渐渐发现她的焦虑、执着、绝情,正是被父母兄弟逼出来的。
她在家中遭遇的生活,从她的父亲对待孙子、孙女的天壤之别,便一目了然。她的大嫂在生了几个女儿后,终于生了一个儿子。
孙女们兴奋地围在爷爷的周围,但他们的爷爷只想赶紧看看自己的孙子。这种偏爱一直以来都被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。
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,莱拉深刻体会到了被区别对待的痛苦。
她永远是父母眼里比不上儿子/男人的存在,得到的爱最少,付出的却最多。
[金币灰黄]真正要说的不是一个女人带领她的四个兄弟致富的“战争”,而是她和父权社会的“战争”。
她所处的被男性包围的家庭,正是由男性控制的社会的缩影。对女性有意的排挤已经内化成无意识的行为和机制。
因此,四兄弟可以轻易与爱虚荣胜过爱他们的父亲结成同盟,却始终不能理解莱拉的痛苦,或者说从没有想过要去理解她,尽管她一直在为他们的人生付出行动。
穷,当然是这个底层家庭最显而易见的冲突的根源。
但对以莱拉为代表的女性来说,她们面临的最严重的伤痛是从来不被公平对待,是或隐秘或公开的性别歧视。
穷,只是让她们的处境更糟糕,并不是问题的源头。
所以,作为观众,我觉得莱拉的“成功”不是帮助四个兄弟自力更生、走出贫困,而是狠狠地扇了父亲一巴掌,痛骂父母兄弟。
莱拉帮助兄弟改善生活的行动失败了——这本不是她的义务。但一直以来,她都活在兄弟的阴影里,只有他们的生活变好了,自己才有权利追求更好的人生。
就像她讨厌的母亲始终默默附属在父亲的身旁,她也被教育成了父权社会的附属品,即便她有意反抗这种命运。
因此,当她直接对着父母谩骂,咬牙切齿的倾吐恨意时,她才真正向禁锢她的人生的权力系统发起挑战。
之前的行为,不过是一种修补。那一刻,她成了一个“人”,而不是一个“女人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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